夜阑共雨树

作者：张波

　　夜，佝偻着身子在乞食。我，蹲在白天的尽头伶仃的守望。一只蚂蚱隆起的肚子上写满了躁动，一阵风剥离了经年，一个大写的“人”字横亘于天地之间……雨是宽容的，生怕纷扰了这凝集的清幽，适才悄无声息的洒将下来，洒将下来——夜雨迷离中孑然而立的分明是我的魂灵，我的执念，我的精神图腾。——题记

　　薄暮时分，幽邃的天际边悬满了层层叠叠铅墨色的愁云，仿若一列列即将被检阅的兵士，庄重而肃穆。又若逶迤绵延的山峦，千峰百嶂，一重一掩。云层的边缘处环绕着一束束莹莹的微光，似要勠力冲破这铁一般的禁锢。目下，几只家燕亦如黑色的精灵疾速掠过，倏然便隐没在了这广博的黑暗里。仲夏的晚风，温润且味腥。虽是如此，却也能掠走炙热的焦躁。由是，我的思绪便被暂时定格在了“黑云压城城欲摧，甲光向日金鳞开”如斯旷达的诗句中。没错，这通盘预示着夜雨即将来临。

　　我热切企盼着……

　　渴念这雨夜或有“黄梅时节家家雨，青草池塘处处蛙”清新恬静般的和谐,又或“残云收夏暑，新雨带秋岚”般痛快淋漓的酣畅，兼或“水光潋滟晴方好，山色空蒙雨亦奇”般别具一格的瑰丽，亦或“一夜雨声凉到梦，万荷叶上送秋来”般夜静更深的安然。

　　饭毕，被满身疲惫裹挟着的我早已酣然入梦。无论这梦境是昂贵还是廉价，是真切还是虚幻，是写意还是工笔，是遥不可及还是近在眉睫，这注定是属于我自己的梦，无关他人，无关世俗。可以确认的是，这梦定是源自光年之外或星辰大海。

　　是夜，寅时。乍然雷声大作，继而听闻疾风和着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。适值如此，顿觉睡意全无，与我一道醒来的还有那惹人的清梦。都说春梦无痕，可这夏夜的梦与人伴的久了，仿佛沾染了“人”的习性，须臾之间竟遁迹潜形，再度回忆及寻觅起来全然不见半点影像。

　　“风如拔山努，雨如决河倾”，推窗而望，夜间的一切已然被这硕大的雨幕所笼罩。目力所及之处，尽皆云水苍茫，宛若天对地的情愫似银河般从九天之上刹那间倾泻下来。凭借闪电所发出的耀眼的光芒，眼见的无数水泡似有生气一般，随着水流“连蹦带跳”的不知去向了哪里。这雨水似乎冲刷了尘世间所有无望的哀愁与幽怨，此刻，连大地都是欢愉的。不得不承认，倚窗而立的我极其艳羡这广袤的土地，因了这土地每逢干裂之际总能被雨水及时滋润与浇灌，又因这土地承载了天空及云朵太过于厚重的缱绻。诚然，这滂沱大雨也淡化了曾一度纠缠于我生命中的如许困惑与忧闷，每每我意懒心慵或徘徊不前，每每我放纵不羁或循规蹈矩，每每我墨守成规或行崄侥幸，我都可以从这散落的雨滴中汲取到发己深省与催己奋进的精神营养。我想，若可以，请把我永恒的滞留在雨中，若阳及阴，天与地，风和雨……因为我始终知晓这雨虽与你无关，却又是因你而起。唯有如此，我才能离你近一些，更近一些……

　　良久，雨势渐小，天光微亮。细雨蒙蒙，树影婆娑。

　　此时，听雨又不失为一项应景的选择。听，雨打芭蕉；听，虫鸣依稀；听，雨落成诗；听，又是谁的心事随风散落一地，

　　冷落了一指流砂，亦苍老了一段年华。

　　许是过分贪恋久违的清凉，雨还未停，我便急不可耐的推门而出。徜徉于街头，手机传来的正是《夜的钢琴曲》。

　　附着轻柔婉转的乐声，斑斓霓虹下的夏夜愈发显得苍凉和孤寂。反复徘徊的我，蓦然发现，原来世界，如此之小，小到容纳不下真我的心绪，小到原本业已陌生的两个人不经意间再次相逢于某个街角，某个十字路口，某段萧然的梦境之内。

　　我猜石进先生定是位心思缜密之人，因为他谱写的钢琴曲总能在无意之中触及你内心最深处的柔软。

　　不觉间，雨水已悄然潺湿了思念……

　　“夜久雨休风又定，断云流月却斜明”，雨停，风驻，夜醒，月现。恍惚中，前方路人的背影像极了某个人，正欲疾步向前，无奈却不能动弹分毫。怅然若失之间，再次回眸，那亦真亦幻的身影分明就是我的魂灵，我的执念，我的精神图腾。

　　总习惯于在雨季中恣意感慨，终究没对夜雨道出半分感谢。纵是相逢无期，却亦万分憧憬……

　　夜阑共雨，难说再见。夜阑共雨，后会有期。